今年11月中旬开始，越冬迁徙的黑颈鹤陆续飞抵位于云南省昭通市的云南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下简称：大山包保护区）。近年来，随着退耕还湿、生态修复等系列保护措施的实施，国家一级保护野生动物黑颈鹤的种群数量不断增长，从1990年的200多只，增长至2025年的2178只。而在大山包保护区周边，如昭通市内的巧家县马树镇、永善县伍寨彝族苗族乡白云村等地的山地草甸和湿地也是黑颈鹤的重要越冬地之一。

不过，与大山包保护区相比，这些地区的科研技术支持相对薄弱，资金投入也较少。当地村民对于黑颈鹤及其栖息地有一定的保护意识，但实际参与度有限，尤其是在监测和巡护方面存在短板。一直以来，社区力量在黑颈鹤保护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在这些地区如何让社区力量更大程度融入到保护工作中成为一项重要课题。在这样的背景下，昭通市黑颈鹤栖息地社区发展和社区保护意识提升项目应运而生，项目由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全球环境基金（UNDP-GEF）东亚-澳大利西亚迁飞路线中国候鸟保护网络建设项目支持发起，由北京富群社会服务中心实施，旨在增进生态保护培训与社区巡护队伍建立，推动黑颈鹤保护工作与周边社区的可持续发展，构建“政府指导、社区主体、社会支持”的社区共管机制。多方评估后，马树湿地和白云村大陷塘湿地成为项目试点区域。

云南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的黑颈鹤。

新黄河记者 李运恒 摄影

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伍和启长期从事以黑颈鹤为代表的鹤类保护研究工作，他告诉新黄河记者，社区共管机制建立的前提是要了解人、鸟、管理方的需求，精准地找到冲突点，采取有效的干预措施；云南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工程师吴太平表示，社区共管机制可以促进保护区与村民的良好关系，也有助于保护意识的广泛传播。社区力量的广泛参与，不仅能汇聚更为深度、长期的监测数据，推动当地的保护和管理工作，对于其他保护区也有着借鉴作用，这是黑颈鹤保护工作中一项“长期主义”的探索。

因地制宜，挖掘社区力量

白云村位于昭通市永善县伍寨彝族苗族乡，紧邻大山包保护区。白云村的白云湿地、大陷塘湿地等区域都有黑颈鹤分布。大陷塘湿地也称“大陷凼”，面积约7.8km²，海拔在2700～3100米之间，2018年列入云南省省级重要湿地。根据去年的统计，2024年冬季有90余只黑颈鹤在此越冬。

白云村的黑颈鹤栖息地没有开阔的水域，而是以高原沼泽湿地和高山草甸为主，当地的传统农作物荞麦、燕麦、土豆等冬季遗留在田地里的块茎和种子，成为黑颈鹤重要的食物来源之一。

“当地人都把黑颈鹤称作‘雁鹅’，遇到受伤或者死亡的我会打电话通知上面（林草部门）来处理。”作为大陷塘湿地唯一的护鹤员，陈雪凤告诉新黄河记者，她今年41岁，自己20多岁嫁到白云村大陷塘村组后才第一次见到黑颈鹤，此前并没有见过更不了解。她就住在大陷塘湿地附近，护鹤员是一份义务工作，她主要负责黑颈鹤及湿地的监测、巡护工作，也会为黑颈鹤定期投放玉米等食物，由于只有她一名护鹤员，面临着巡护面积大、人手不足、管护能力有限等现实问题，这份工作并不轻松。此外，陈雪凤也自认为对黑颈鹤的信息掌握不充分。

7年前，陈雪凤是从上一任护鹤员李怀顺手中接棒过来，李怀顺因为意外受伤无法再做这份工作，他说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见过黑颈鹤，当时并不知道它的名字。原来大家并没有保护意识，后来大家才知道“‘雁鹅’是碰不得的”。

农田中的黑颈鹤。

新黄河记者 李运恒 摄

“由于当地人为活动的影响，黑颈鹤的分布也变得零星。”永善县林草局野保办主任吴文友介绍，大陷塘湿地食物充足，成为黑颈鹤栖息地之一。根据永善县林草局提供的数据，全县黑颈鹤数量在8年的持续监测中总体数量呈上升趋势，以小群分布为特点，不集中，零星分散在各个区域，但这样的特点也增加了保护工作的难度。吴文友告诉新黄河记者，目前全县的黑颈鹤有450只左右。

试点区域的另一处马树湿地位于昭通市巧家县马树镇境内，分为大海子和孔家营水库2个片区，2016年确定为云南省省级重要湿地。与白云村的黑颈鹤栖息地不同，马树湿地主要由沼泽化草甸、永久性淡水湖等构成。

值得注意的是，马树湿地建有一支由6名当地村民组成的管护队伍，担负着巡护以及排查安全隐患、游客劝导、捡拾垃圾等工作，同时也会在黑颈鹤越冬季定时为其投食；此外，马树湿地还开展了黑颈鹤食源地建设的探索实践；为了平衡发展和保护，这里还在湿地核心区外划定了游客的观鹤区域。目前，马树湿地保护工作成效凸显，黑颈鹤种群数量从1993年记录的25只增加至2024年记录的257只。

昭通市黑颈鹤栖息地社区发展和社区保护意识提升项目培训班现场。

新黄河记者 李运恒 摄影

11月底，昭通市黑颈鹤栖息地社区发展和社区保护意识提升项目培训班启动，并分别在马树湿地和白云村大陷塘湿地开展湿地保护、黑颈鹤监测和巡护等方面的培训，并为当地社区建立了护鹤志愿者队伍，派发了望远镜等基本监测设备。据了解，来自周围村庄的168名村民参加了培训，其中女性26人。培训期间，由项目执行方北京富群社会服务中心牵头，与云南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两个示范县林草局、项目所在的乡（镇）政府和试点村委会等五方共同签订了共管协议。

五方共同签订了共管协议。

新黄河记者 李运恒 摄影

新黄河记者注意到，基于“以社区为基础的自然保护和可持续发展”理念，在建立社区共管机制，带动社区居民广泛参与黑颈鹤保护活动，缓解人鸟冲突，提升黑颈鹤栖息地质量的前提下，上述两处试点区域的目标也各有侧重。在白云村大陷塘湿地社区共管协议中，提到要建立一套可持续发展的社区保护模式，满足当地社区发展和黑颈鹤生态保护的双重需求；在马树湿地社区共管协议中，则提到通过积极探索湿地保护与乡村旅游、生态农业等产业融合发展渠道，构建人鸟和谐示范社区。

应该教护鹤员和村民什么？

“来时不过九月九，走时不过三月三”，是指黑颈鹤在农历九月九飞来，次年三月三离开，这是当地老百姓在长时间的观察中对黑颈鹤迁徙时间的总结。伍和启介绍，每年的11月，黑颈鹤会陆续从繁殖地飞往越冬地，等来年3月中下旬陆续开始北迁，在云南的越冬周期大约有5个多月。

由于黑颈鹤种群与老百姓生活的区域有很大重叠，黑颈鹤越冬时，会到老百姓的农田当中取食荞麦等谷物类，以及土豆等作为食物。伍和启告诉新黄河记者，黑颈鹤刚从繁殖地过来的阶段，大约是11月、12月以及来年的1月，此时老百姓的农作物都已收割完，只有一些残留的食物在农田里，“这个时候黑颈鹤过来取食，与人冲突不大，它们只是食用掉落物、剩余资源等。”但在春天的阶段，特别是迁徙之前的春耕时期，比如2月份老百姓会开始种土豆，黑颈鹤也会在田中取食，这就可能会给老百姓造成一些损失，不过北迁前这个阶段黑颈鹤还会去吃大量的无脊椎动物来补充能量。伍和启分析，永善县黑颈鹤的种群规模并不太大，且当地农田面积较大，目前看冲突没有那么严峻。

中国科学院昆明动物研究所助理研究员伍和启。

新黄河记者 李运恒 摄影

伍和启也是此次黑颈鹤栖息地社区发展和社区保护意识提升项目培训班的专家之一，他认为培训首先要让当地村民特别是护鹤员了解黑颈鹤的越冬生态需求，在此基础之上，再开展一些环境教育、社区发展等项目。“了解黑颈鹤的需求，就是根据它们的习性做一定的干预措施，比如在春季种土豆时，可增加投食或采取其他措施，缓解人鸟冲突。”此外，为了更便于让当地村民了解，在培训时传递知识时必须考虑村民的接受程度，“用村民能听得懂的语言。”

吴太平主要在大山包保护区负责鸟类的监测与巡护工作，在此次培训班中，他承担着野外实践方面的培训。从基础的望远镜使用，到物种识别、数鸟等，他一一向学员们讲述，他谈到，巡护、监测过程中最大的一个难点就是物种的识别。他举例，要区分黑颈鹤与其他长相相似的鸟类比如灰鹤，还要区分黑颈鹤成体与幼体，这些都需要相关知识的培训。其次，如何使用监测工具、科学准确的监测方法等也需要长时间培训和锻炼。

云南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护局工程师吴太平为护鹤员讲解器材使用。

新黄河记者李运恒 摄影

“护鹤员刚开始的监测数据不一定能用，但经过一段时间训练后的护鹤员所提供的数据对保护工作帮助很大。”吴太平坦言，“长时间的鸟类数据很重要，比如通过5年的调查数据可以反映出种群和生境的变化，可以分辨出哪些因素影响种群的数量增长或减少，帮助管理机构或管理人员改善管理方式、改变防护措施。”此外，巡护过程中的一些数据，可以帮助科研人员了解黑颈鹤以及其他水鸟会出现在什么样的生境中，从而判断出这些鸟类在外觅食时能够飞多远，这些都对保护管理至关重要。

共管机制建立之后的事

“这会为保护工作带来长期且多元的促进效应。”吴太平认为，对于保护区来说，社区共建机制的建立，不仅可以通过聘用当地老百姓作为护鹤员，来促进保护区和当地群众建立良好的关系，从而更好地推动对物种的保护、对整个保护区的管理，还可以通过他们传播更多保护知识，带动更多人参与到保护工作中，让更多人感受到生态保护带来的益处。

身处黑颈鹤栖息地周围的社区居民和村民，对当地环境和动植物资源更为熟悉，有更为便利的监测条件。北京富群社会服务中心的相关工作人员介绍，村民有条件随时观察，可以向管理部门及时报告一手信息，如黑颈鹤种群数量、活动节律、潜在威胁、伤病情况等，为保护工作提供重要的在地支撑；此外，他们还可以通过组织社区活动、开展线下宣传教育等方式，直接参与到黑颈鹤保护工作中，形成合力，共同推动保护工作的开展。从长远看，通过整合黑颈鹤栖息地网络资源，与各级政府和当地社区展开广泛合作，社区力量的参与不仅可以促进黑颈鹤保护工作的有效实施，还可以传承文化价值、提升环境意识，为长期的保护工作奠定基础。

护鹤志愿者使用望远镜进行监测训练。

新黄河记者 李运恒 摄影

吴文友认为，社区共管共治作为一种新形式，不仅整合了政府、院校、社会组织等多方面的资源力量，也增强了村民的生态保护意识。他还提到，社区共建共管也能够改观一些固有想法，“包括很多人认为生态保护和野生动物保护只是林草部门的工作，但其实不然，保护工作需要全社会的关注和参与，此外有一些老百姓也以为保护工作是政府的事，社区共管共治也有利于村民的积极参与。”吴文友谈到，下一步，计划在黑颈鹤栖息地聘用部分护鹤员，并通过科学规划，组织观鹤观鸟活动，增加村民收入，也让更多村民参与保护工作。“把老百姓组织起来，政府部门提供政策支持，社会组织提供资金，科研院校提供技术，共同构建人与鸟和谐共生的环境。”

据了解，昭通市黑颈鹤栖息地社区共管机制建设、社区发展和社区保护意识提升项目的关键任务包括：准确辨识试点区域内对黑颈鹤栖息构成威胁的主要因素，从而为保护工作制定有针对性的措施；为推动社区参与，建立有效的社区共管机制，鼓励居民积极参与黑颈鹤的长期监测和保护活动；面向传统农牧业管理方式提出建议，积极探索替代生计和创新生态经济模式，以期建立一套可持续发展的社区保护模式，具备推广和复制的潜力，以满足当地社区和黑颈鹤生态保护的双重需求。

无疑，这些工作依然处于实践阶段，甚至是一场探索。新黄河了解到，目前，各方正在通力合作，积极推动建立昭通市黑颈鹤保护和社区发展联席会议机制，该机制建立之后，当地的保护能力以及黑颈鹤的有效保护会有更大的提升。当然机制要健康长久地维护，还需多方的努力和支撑。

云南大山包黑颈鹤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内的黑颈鹤。

新黄河记者 李运恒 摄影

“各方都要互相了解。”伍和启认为，社区共管机制建立的前提是要了解人的需求，了解鸟的需求，了解管理方的需求。“人、栖息地、社区，形成一个内循环的关系。在这个关系中冲突点在哪儿？精准地找到这些点，然后采取干预的措施，我觉得这非常重要。”

“知识的普及非常重要，要让老百姓知道黑颈鹤在这里（越冬地）待5个月，不是一直都会造成损失的。”伍和启举例谈到，比如生态旅游的规划，依据当地独特的资源，让游客来观鹤，体验当地的民俗文化，“造成冲突一定是没有协调平衡好这种关系，”他相信可以通过一系列的行动和措施，协调和平衡供给方和需求方的关系。

摄影：李运恒

摄像：梁明星

剪辑：梁明星

编辑：柏凌君

校对：李莉

播音： 张焱辉

转载自《新黄河客户端》